中国传统文化蕴涵着极为丰富的生态思想,尤以中国传统山水画和花鸟画为典型。它们观照和呈现物象、创造和表达心象的方式,直接反映出中国人对待自然的态度,形塑着独特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模式,不仅可为全球可持续发展贡献东方智慧,也可为我国生态文明建设提供重要助力。
生态审美的根基在于对自然之美的充分体认。自然生灵,千姿百态。历代画家以自然为师,注重观察自然,体味自然造化之“道”,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描绘眼中、心中的山川草木。单是四时节律,在山水画中便变幻出千般模样。比如,天是“春晃,夏苍,秋净,冬黯”,山是“春山澹冶而如笑,夏山苍翠而如滴,秋山明净而如妆,冬山惨淡而如睡”,水是“春水微碧,夏水微凉,秋水微清,冬水微惨”,云是“春山之云明媚,秋山之云洁净,夏山之云蒸蔚,冬山之云寒凝”。对花鸟的表现,画家也做到细致入微,常笼养草虫近距离审视,以求真实生动,又担心环境改变影响其自然神态和动作,再将其放生认真观察,以求形全神足。像黄氏父子的《写生珍禽图》《山鹧棘雀图》、崔白《双喜图》等名作,每一笔线条,每一种颜色,都使翎毛鳞趾、花草树木栩栩如生,自然本性纤毫毕现。
我国生态美学专家曾繁仁先生在解释“生生之谓易”时认为,关注个体生命的生存和生长发展乃是中国特有的生态审美智慧。这种生态审美智慧在中国画中,体现为对气韵生动的美学追求。“气韵”是生命的韵律,“发于生意,得之自然”。例如,花鸟画直接表现生命个体,在形似之上求气韵,最忌只表现花鸟的羽毛、色泽等表象特征,而没有打动人,产生鸟儿飞舞鸣叫、花儿绽放溢香的深层联想。花鸟画创作的一切艺术要素都聚焦于生命,画家们全神贯注于用画艺来展露花鸟鱼虫、瓜果草木的蓬勃生机,追寻深藏于天地生命中的活意。山水画则不同,面对山水云石需要在形似之外求气韵。山水画的气韵有着更多的精神内涵,一方面古人认为自然万物跟人一样都是有生命的;另一方面山水作为人们观照的对象,投射了人的文化情怀和精神追求。所以在刻画山水时,画家并非描绘静止的地质形态,而是表现自然万物在“气”的作用下的生命状态,并在与山水自然互动中实现“天人合一”的审美理想。
生态审美的突出特性还体现为生命的关联性,强调人与自然的整体性。在传统山水画、花鸟画中,画家的使命是以自身生命经验去体悟自然生机,从而创造出生动活泼的艺术形象。这些形象作为人与自然沟通的桥梁,透露出人与自然相互依存的紧密关系,这是传统中国画不同于其他审美模式的关键所在。
传统山水画、花鸟画无疑是标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典范。首先,它们把自然生物变成了生活中可观可感的可亲之物,使之成为人们生活乃至生命的一部分。宋代理学家罗大经在《鹤林玉露》里言,花鸟画家常有“落笔之际,不知我之为草虫耶,草虫之为我耶”那种庄周梦蝶般的创作体验,实际就是物我相融、神韵合一的生态审美境界。郭熙倡导的“山水有可行者,有可望者,有可游者,有可居者”亦是同理。其次,它们强调人是自然的一部分。传统山水画中常以人物点缀,不“空作画图观”,那舟中的渔者、山间的行人抑或松下的童子,他们所代表的绝不是哪个个体的人,而是以人之整体的面目出现于山水画面之上,揭示人在自然世界中的位置及两者之间的和谐关系。而花鸟画之所以如此强调生机生意,也正在于秉持“天地万物,本吾一体”的理趣,把万物视作平等的存在,在它们的生命之美中能发现和感受自身的生命之美,最终实现物我生命的合一。
显而易见,传统山水画、花鸟画反映出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,与当下强调“共建地球生命共同体”不谋而合。深入研究并继承中国传统山水画、花鸟画的生态审美智慧,会为推动这一发展趋势注入充足能量。
(作者为国务院参事室中央文史研究馆研究中心中国书画研究所主任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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